现下说来,一切似乎都是轻而易举的,可彼时的惊险,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太后娘娘才最清楚。
太后,和他们吴家——这二者但凡换成其他人,这个孩子,都断无可能得以悄无声息地保下来。
“……为何要将孩子藏起来?”燕王紧绷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。
若非是真真和母后察觉到了什么,何至于连他的孩子平安生下都不敢叫人知晓?
这些他当年一概不知,他回京时,一切早已被掩盖干净,摆在他面前的是——他的父皇,他的妻子和孩子,都不在了。
“当时京中局势复杂动荡,王爷杳无音讯不知何时才能返京,太后娘娘所愿,不外乎是想保得阿渊平安。”
话至此处,吴景明眼神微冷了两分:“再有,当年长姐早产之事,本就十分蹊跷。”
燕王紧紧看着他:“还查到了什么?”
“当时王爷失去音信,身陷险境,生死未卜,军报传入京中之际,太后娘娘本欲瞒住阿姐,可那传信之人最先便将消息传回了燕王府。”
若说这只是巧合且罢,可之后他们还查到了一处关键。
“阿姐听闻后自是担忧不已,几乎夜不能寐,但即便如此,依旧知道顾念着腹中孩子——真正使得阿姐早产的,是阿姐‘偶然’从几名下人口中听到的几句谣言,让阿姐误以为王爷已经身死,还说尸身都找到了,只是当下未敢告知她,所有的人都在瞒着她。”
乍然听到这样的话,阿姐岂还能撑得住?
而当初正因是查明了这一点,他同父亲谈及此事时,恰被二妹听到了,才使得二妹下定决心进了宫。
“王爷认为,当年传到阿姐耳中的谣言,当真只是偶然吗?”
燕王放在茶桌之上的手握成了拳,那拳头甚至是颤抖着的。
当时那般紧张的局面之下,任何事情的发生,都不可能是所谓偶然!
而若不是偶然,真真出事,便是受了他人算计!
时隔十八年,他不认为此时自己的怀疑还会是一时冲动不辨是非……而这些怀疑,在不曾听闻到今日这些话之前,也早已就在他心底扎了根。
但这些所谓算计纠葛,这一刻,并非是他心中最痛的存在。
他耳边俱是吴世子方才的那些话。
真真得知了他的“死讯”……
真真生产之时受尽折磨,真真求着母后破腹取子……
真真该有多怕,多疼?
可那样的时候,他却不曾陪在她身边护着她。
无数个日夜里,他都在想,当初究竟为何要自荐率兵去应那场战事,此战虽艰,可当真非他不可吗?这天下江山何曾缺他一人来护?
他该护着的是他的妻子!
身为人夫,他非但没能护她周全,甚至真真所经历的一切皆是因他而起!
这个折磨了他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中,想象中妻子离世前所遭遇的痛苦与恐惧,而自己仿佛就置身其中,偏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,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……
诸多交杂的情绪犹如翻涌搅动着的巨澜,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内无法喘息,燕王的唇铁青着,拿颤抖着的手掌紧紧捂住了胸口的位置。
“王爷——”
吴景明见似乎有些不对,一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,便见原本脊背绷直坐在那里的男人身形一斜,整个人连同椅子都倒在了地上!
“砰!”
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声传来,后院的许明意脸色一变,下意识地往那间亮着灯的雅室看去。
总不能还打起来了?
可三个人看着,分明也都不是多么冲动的人——且这种事情,怎也不至于要动手才对吧?
“……阿渊,快去!”
听得这道隐隐传出的催促声,许明意心知必然是出事了,赶忙往前堂行去。
此时堂中已无客人在,茶馆的门也已经闭起不再迎客。
她刚至楼梯处,便见吴恙大步下楼而来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许明意忙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王爷突然倒地昏厥——”吴恙语气匆匆,见伙计快步走来,立时正色吩咐道:“速速请附近最好的郎中前来诊看!”
伙计不敢怠慢,应声“是”,赶忙去了。
许明意看一眼伙计离去的方向,忙道:“我先上去看看!”
吴恙点头,二人一同上了楼。
雅室内,方才匆忙之下被扶坐回椅中的燕王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,吴景明正脸色焦急地扶着燕王的肩膀。
“不可如此。”许明意立刻道:“快将人扶去内间平躺着——”
吴恙立即照做,吴景明也顾不上去质疑什么,跟在儿子身边搭了把手,将燕王扶到了内间的矮榻之上。
许明意大致察看了燕王的情况后,向吴恙道:“快将王爷的衣袍解得松一些,以便让呼吸尽量顺畅。”
说着,看向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的小七:“小七,你速去最近的药堂取几粒保心丸回来——”
“是,属下这便去!”
看着小七飞快领命离去的背影,吴景明心中那不合时宜的错觉再次出现。
许明意将内间的两扇窗都推开了来。
“许姑娘可知王爷这是怎么了?”吴景明大致看出了这位姑娘懂医,此时不免问了一句。
许明意转回身来,看向矮榻上的人,道:“王爷应当是患有心疾,此症源于心脉气血淤滞,情绪不可受重大冲击。”
否则,情绪过于激动之下触发病症,不止是会昏迷,严重者,若得不到及时的救治,甚至可能会危及性命。
“心疾?”吴景明喃喃着道:“王爷体魄强健,以往从不曾听闻过其竟患有心疾……”
刚替燕王松完衣袍束带的吴恙直起身来,听得这一句,低声道:“那便必然是这些年在北境患下的病症了——”
吴景明沉默了下来。
看来这些年,王爷心中确实不好过。
若不然,又岂会攒下了这样的病症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