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讫举步出屋,端是没有商量的余地。柳氏心如死灰,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,脑中回想这魏昌方才的一番话,至今犹觉身在梦中。
他为何会知道?他何时知道的?
她日后还怎么有脸留在他跟前!
再一想自己收藏多年的首饰,一箱箱一件件,都要拱手送到魏箩手上,真是悔恨得捶胸顿足!
松园。
魏箩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,她昨晚夜里喝下大夫开的药,眼下已经好了大半,不再头痛恶心了。她从猩红被褥中探出脑袋,雪白柔嫩的小脸露出几许好奇,脆弱的眼睫毛眨了眨,乌黑瞳仁一转,看向窗户外面。
窗外一大早便有丫鬟进进出出,仿佛在搬东西,不知在做什么。她想起自己昨天中毒了,不知事情后来如何,想把金缕叫到跟前问一问,然而张了张嘴,只能发出极轻的绵绵的小奶音,外头根本听不见。她“唔”一声,只好抬手打翻床头桌上的青花缠枝莲纹菱花茶杯,杯子掉到地上,发出一声脆响。
外头的人总算听到动静,金缕忙绕过屏风走到跟前,见她醒了,又喜又惊,“小姐!”
金缕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热茶,顾不得收拾床头的碎瓷,把她从床上扶起来,“小姐喝点水润润喉咙吧。”
魏箩就着她的手喝一口水,总算能说话了,声音糯糯的,带着刚睡醒的腔调,“金缕姐姐,外面在干什么?”
这事说来就话长了,还要从昨日她中毒说起。金缕往她身后垫了一块金银丝大迎枕,让她躺得舒舒服服的,刚想绘声绘色地描述昨晚的情况,猛地想起来她还只是个孩子,魏昆叮嘱过不能在她面前说太多,免得让她小小年纪心灵受创伤。金缕赶忙打住,只道:“昨天小姐吃坏了肚子,是因为三夫人不小心让人往里面放错了东西,如今三夫人想赔罪,便来给您送东西了。”
只不过送的东西也太多了,金缕起初也被吓了一跳,似乎把三房的全部家当都搬来了似的。她方才在外头清点数目,跟傅母叶氏一一把东西登记在册,日后找起来也有迹可循。这些金银珠宝每一个都很珍贵,玛瑙、珊瑚、宝石、珍珠……看得人眼花缭乱,三夫人这回可真舍得!
殊不知柳氏不是舍得,而是不得已。她心疼得滴血,却没法阻止,只能看着人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搬。看到最后实在承受不住,两眼一翻撅了过去。
这其中还有柳氏的一部分嫁妆,如今都到了魏箩账下。魏箩让金缕把账册拿来,看一眼数目,心道这柳氏真是穷奢极侈!这么多的首饰,也不怕压弯了她的头?
金缕虽然没有明说,但是魏箩隐约能猜到怎么回事。无非是柳氏心怀嫉恨,想要害自己,最后弄巧成拙,自己非但没死,她反而赔了所有首饰和一部分嫁妆。
魏箩坐在床头,想起昨天那种难受的滋味儿,黑黢黢的眸子黯了黯。
三房既然送来这些东西,便是存着息事宁人的态度,替柳氏的过错打掩护。难道就这么算了吗,谁能保证她害她一次,不会再有第二次?
魏箩从口中得知金词已经被割掉舌头卖出去了,这样正好,省得她自己动手。金词和金阁都是墙头草,被杜氏收买,亲眼看着她被人牙子抱走。她正愁没有机会发落她们,没想到她们自己撞到刀刃上来了。
魏箩思绪一转,天真地指着账本上一个地方问道:“金缕姐姐,这副耳坠就有三对,这是什么呀?”
金缕凑上来一看,她幼时学过字,是以这会儿也认得一些,“回小姐,这是鎏金茉莉花纹耳坠。”
魏箩眨眨眼,“都是给我的吗?”
金缕点头,“都是给您的。”
她说太多了,除了这个,后面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耳坠。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,小嘴苦恼地一扁,“可是我没有耳朵眼儿,我戴不上。还是送给金缕姐姐吧,金缕姐姐戴着好看……”
金缕受宠若惊,忙跪下来谢她。
魏箩又挑了其他东西送给院里的其他丫鬟,让她们平时都戴着,她说戴着好看。丫鬟们纷纷磕头谢赏,既感激又感动。殊不知魏箩心中另有一番打算,她们戴着这些东西,最好能被柳氏看到。柳氏看到自己珍藏的宝贝戴在丫鬟头上,应该很心痛吧?心痛就对了,她昨儿中毒时也很心痛。
魏箩让叶氏把账册保存好,她刚才送出去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,柳氏的首饰还多得很呢。
叶氏离开后,金缕端着一碗药上来,坐在床头道:“小姐身体里的毒素还没清除,再喝碗药吧,喝完药病才会痊愈。”
魏箩嫌药太苦,正准备找常弘送的那盒糖球,忽然听见门口有些异动。她停下手上的动作,偏头往外看去,进屋从屏风后面出来,通禀道:“小姐,靖王殿下听说您病了,特意过来看望您。”
魏箩愣了愣,赵玠怎么会来看她?
难不成因为她太久没去上书房,他来看看怎么回事?可是也不该他亲自来啊……
魏箩正纳闷呢,金屋后面便走出一道藏青色身影,身姿修长,气质矜贵。赵玠慢慢走出,后面跟着魏昆,两人一起往床边走来。
床头坐着一个精致玲珑的小姑娘,乌发雪肤,大眼睛迷茫又无措。她的脸蛋儿带着病态的白,更像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娃。她乖乖地坐在那儿,仰头对上赵玠的视线,声音娇娇软软,“大哥哥。”
这一声大哥哥叫得甜得发腻,赵玠原本只想来看看她病情如何,没想到真看见了,居然有点儿心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