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疯子的神色复杂起来,几乎变得更像几个小时以前那个青春正好的罗奇了。杜正一听见他的嘴里含含糊糊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的,都是“不像我”。他的手颤抖了起来,说不出是因为自责,还是因为亲眼看到一个人的生命力空空地耗尽。
就在他的情绪一片混乱的时候,寂静突然被打破了。“咚”地一记鼓声,自村庄的深处被沉默地敲响。
杜正一警觉地收敛气息。
老疯子则猛地捂住自己的嘴,一双曾经热情洋溢的眼睛在手掌的上方不正常地闪着光,仿佛难抑兴奋,那兴奋让他衰老瘦弱的身躯也如同枯枝一般颤抖起来。
“哎呀。”他像个小女孩一样甜甜地笑着说,狡黠地睨着杜正一,仿佛要告诉他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,热络而又低沉地说,“它们来了!”
老疯子咕咕发笑,向后退去,朝屋角瑟缩,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盯着杜正一。
杜正一无暇再多想了,直觉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靠近,声声战鼓催得他的心脏都快要炸裂了,他猛地转身退出了老屋。罗奇如果在这里住了很久,一定知道躲避危险的方法,他待的屋子一定是安全的。他看得出罗奇对他充满了忌恨和恶意,可那确实是他的错,他不想再把危险引到他面前。他能应付外面的危险,那之后他还想把罗奇带回去。
可是回到哪里去?他听见心底一个烦躁的声音在绝望地发问。那些被偷走的岁月已经被消耗了。他们能回到学校里吗?回到老师那里吗?老师也无法解决考卷之外的问题不是吗?
他愤怒地掷出一道光束,积雪上燃烧起一圈火焰,他瞪着自黑夜里现身的黑影。星星在丘陵上空晴朗的夜幕中闪烁,他嗅到一股屎尿的臭气混合在鲜血的腥味之中,还没有思索出该凝聚出什么样的武器,怒火就帮他选择了一柄重剑。
双手遮蔽在重剑的护手中,一部分虚拟出来的力量帮他操纵着这柄剑,他凶猛地砍出了第一剑。厚重的剑刃砍断了冰冷的躯体,僵尸外形的傀儡倒了下去。他转过身来,对上一双干枯的眼睛,僵硬的躯体向他扑来。
他冷静地应付着,用着肉搏的方式,寻找着其中的规则。陷阱往往置于沙盒之中,法师的造物在盒中存在,避免了对现世的干扰,不至于留下痕迹被执法委员会发觉,又可以在盒子的范围内制造自己的规则。
一个盒中世界的规则是有限的,但这就像一只玲珑的迷宫,越有天赋的人就越会设计出复杂精巧的沙盒。有些阴毒的法师以此为陷阱,如同制造一张蛛网捕杀猎物。不过也有些法师单纯就是无聊,他们制造精巧的沙盒,随手丢弃,等着误入歧途的旅人自己倒霉,可目的不过就是为了炫耀精巧的技术。
眼前这一个,更像是前者。
找到僵尸的行动规则并不太难,他召唤来几百把武器砍断了僵尸的腰骨。雪地上寂静了一瞬,但接着,像是接受到了无声的号令,脊柱已经断裂的傀儡用肩膀和腿做支撑,在地上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着爬行,再一次像杜正一涌过来。那场面让人毛骨悚然,令人作呕。第一个人体毛毛虫蠕动到他的脚下,就像蛇进攻时一样弹起来。热切贪婪的死脸在他面前一晃,他一脚把那东西踢了出去。
他边继续着战斗,边思索着。
身后的土屋寂静无声,老疯子仿佛沉睡了。
天空中闪烁的星辰不见了踪影。
火可以涤荡世间所有的污秽。
天空只剩了一片虚无,那是厚实的云团。
温度突然上升。
火。
倾盆大雨如期而至,浇灭了他早先散布出去用以驱散黑暗的火。
杜正一终于明白了,他丢开手中的重剑,任凭它迅速分解,成为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物质。
一只顶着黑色头颅的毛虫蠕动到他的脚边,蛇一般地弹跳起来。他没有反抗,那玩意揪住了他的脖子,狠狠地掐断。
杜正一猛地清醒过来,僵尸,老疯子,荒村和悬浮一般的大山都消失了,他躺在乡下后院的地上,旁边就是那口水井,他相信前门外还停着他的车。浓雾覆盖了这里的一切,雾中带着火辣的烟火气,呛得他直咳嗽。他坐起身,一边咳嗽,一边揉着脖子,幻境中被僵尸傀儡掐断脖子的痛苦一时之间还挥之不去。
他刚刚终于弄明白,他所处的并不是一个沙盒,而是一个幻境。盒中规则在跟着他的想法变化,就像他思维的镜像,他的心念一动,规则便进行了弥补。他想到了火,盒中便立刻下起雨。但是这世上没有那样的盒子。除非他自己就是盒子本身。
他站起身,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围,四周静悄悄的,他感觉不到罗奇的存在。但是,前门外有一个人。
古井,浓雾,一切都跟故事中的情景似是而非,故事中的敲门声猝然响起。杜正一转过身去,静静地穿过走廊,打开了前门。
浓雾之中,晦涩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,她看起来仍旧苍白脆弱,眼底有深深的青色。只是不再有昨天的可爱,神情空洞的就像一个幽灵。